来源:湖湘名人在线 时间:2019-03-04 16:36:20
薛岳为出版的丛书题字。
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人物小传
薛岳将军。
薛岳(1896年-1998年)
原名薛仰岳,字伯陵,广东韶关乐昌客家人,抗日战争时任第九战区总司令,国民革命军一级上将,曾在抗日战争中取得多次对日作战胜利,被认为是“抗战中歼灭日军最多的中国将领”。
4月29日,薛岳儿子薛昭信在台北办公室中。身后墙上挂着他赴美求学前父亲送的“诚”字。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薛昭信(62岁)
抗日名将薛岳的第七子,1953年生,美国南加州大学建筑硕士,台湾杰出建筑师。
薛维忠(75岁)
薛岳的侄子,1940年生,台湾大学经济系毕业,美国麻省大学数学统计研究所硕士。曾任“交通部”运输计划委员会统计处副统计长、“行政院”经建委管制考核处处长、中央银行国库局局长等职。
纪念馆
战利品“日本黑龙头”
美国总统杜鲁门授予薛岳的“自由勋章”。薛昭信供图
薛岳过世后,家属整理遗物,没有什么财产,但其获得的“青天白日勋章”、美国总统杜鲁门颁授的“自由勋章”保留完好。在薛岳的遗物中,还有一对颇小巧类似鹿角日本军刀刀架,名为“日本黑龙头”,这是薛岳在长沙会战时从俘虏的日军将领处所得。
◀薛岳在江西主持受降仪式,日方献上的军刀。支撑军刀的刀架即为“黑龙头”。
薛岳儿子薛昭信说,父亲在长沙会战后,专门将这件战利品摆放在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部,以告慰战死的先烈。薛岳为其题字:“三战长沙三大捷,留此俘品慰先烈。”
嘉义县竹崎乡地处阿里山脚下。薛岳到台湾后,在这里隐居了四五十年,但他从未登过阿里山。
薛昭信记得,有一次当地里长曾邀父亲游览阿里山。薛岳说,大陆的大山大河见得多了,台湾的小山小水有什么好看。
提起童年时光,薛昭信仍觉得父亲与别人的父亲不一样。对于他们这个有9个子女的家庭,薛岳管得甚少,“感觉我们小时候跟没有父亲一样。”他总是一个人枯坐在那里,对孩子们不管不问。
“我父亲脑筋里只有国,没有家。”
薛岳修建的寓所很偏僻,离县城有10多公里。村子与外界仅有一个小木桥连接,一旦遇上山洪冲断木桥,便与外界隔绝。薛昭信说,父亲晚年想把自己“埋”在这里,放下国家大事,但实际上他并未做到,父亲的一言一行都与国家有关。
1996年,《一寸山河一寸血》纪录片摄制组来到竹崎乡采访薛岳,请他讲长沙会战“天炉战法”。当时101岁的老将军听和讲都已不甚清楚,但记忆丝毫不减,且兴致勃勃。
制片人陈君天回忆,那天老将军讲完长沙会战,起身走到书房,用一张十行纸写几个字送给摄制组。他拿纸时手抖抖的,纸上写着“精忠报国”4个大字。
“100岁的退役将军,半辈子在默默无闻的平淡中生活,还念着精忠报国,使人闻之涕下。”陈君天说。新京报记者 涂重航 台湾报道
隐居山野胸怀国家
薛昭信兄弟姊妹9人当中有几人幼年都在嘉义长大。
他们小时候为生活在偏僻的农村叫苦连天。村里没有小学和中学,他们上学都要走路到县城。薛昭信读书后去台北,才发现台北的繁华,他一度对父亲不选在台北安家而感到不能理解。
让薛昭信不理解的还有父亲对子女的态度。
薛岳对孩子们的生活、学业从不过问,更不会接送子女上学。他平时极为严肃,不苟言笑,也令孩子们敬而远之。
薛昭信说,“几个姐姐很早就被送出去读书,她们曾说自己像是没有父亲的孩子。”他记得,只有他们做错事,在外闯祸,父亲才会拎起棍子打。
薛昭信说,父亲律己很严,他年轻时嗜烟,晚年时说戒烟,当即断掉,再无复吸。
薛岳在竹崎的生活也保持着军人规律。他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在院子里打太极拳,然后习字、看书。晚上七点上床睡觉。一日三餐也敲钟吃饭。他平时只有三套衣服,自己洗衣、叠被铺床,简朴得像个老农。
等长大懂事,薛昭信才理解父亲内心的想法。
薛昭信说,那时大陆过来的人好像都以为只是短暂住一阵子,还是要回去的。所以父亲选了个能够修心养性、自我反省的地方。一方面脱离政治,让蒋介石放心;另一方面父亲在此面壁思过,为撤离大陆而自责。
撤退台湾后,薛岳担任“总统府”军事顾问、“光复大陆设计研究委员会”主任委员,但那都是有名无实的虚职。上世纪80年代,薛岳给蒋经国写信指出,“光复大陆”已不可能,建议裁撤“光复大陆设计研究委员会”,更名为“国家统一委员会”,以推动两岸和平统一进程。
薛昭信说,在那个时代,父亲能提出这个建议,也是很超前的。他虽然隐居几十年,也一直没有放下国家。
薛家人多“不懂圆融”
薛岳三弟薛仲述的儿子薛维忠,曾跟薛岳一家住在一起。他是薛岳最亲近的一个侄子,小时候深得薛岳的喜爱。
薛家五兄弟一直没分家。薛岳是名副其实的族长,担负着照顾大家族的责任。
“大伯脾气倔强,不懂圆融,这点也是我们家的遗传。”薛维忠说,薛仲述也是一名职业军人,跟着薛岳打仗,官拜中将。他们家当中,多数都与大伯和父亲薛仲述一样,都只会做事,但不通政治。薛维忠认为自己“嫉恶如仇”的性格也来自于大伯和父亲的遗传。
薛岳也是少有的敢顶撞蒋介石的几名国民党将领。
据台湾作家许之远说,他曾亲自向薛岳证实:薛岳奉命从海南岛撤兵回台湾,还为此事与蒋争论;离开时,他的披衣不慎碰倒一个花瓶,但薛岳头也不回走了。
连令薛岳扬名海内外的长沙会战,也是其与蒋介石以死抗命,“吵架”吵来的。
“经过宋美龄在中间调停,蒋介石才同意大伯在长沙打。”薛维忠说,大伯的原配夫人方少文与宋美龄是拜把姐妹,她们都是海南文昌人,所以大伯与宋美龄关系也非常好,他的很多话都是通过宋美龄传的。他和蒋介石闹矛盾时,宋美龄也从中做了很多工作。
潜读典籍体悟宽恕
在薛昭信的记忆中,父亲很少同他们讲自己万家岭大捷、长沙会战等辉煌战绩,但他偶尔会在饭桌上讲早年他跟随孙中山先生的经历。
后来薛岳人称“百战将军”、“中国战神”。薛昭信说,父亲会打仗,除时势造英雄外,还与孙先生早期的教导分不开,父亲很多理念和观念都有孙先生的痕迹。
“父亲曾说,带兵如水桶里装水,桶是方的,水就是方的,桶是圆的,水就是圆的。”薛昭信说,父亲曾说,作为将帅,要先做人,将军什么样,带出的兵就是什么样。
到台湾后,薛岳刊印几套《诗经》、《曾文正公集》、《孙子兵法》等传统书目,潜心阅读。在薛岳印的《诗经》扉页,恭录了国父遗墨,并用草书写下“诗经可以养心养性,可以为善为忠,可以移风易俗”。
薛昭信说,父亲隐居期间最喜欢练字,摘录论语、诗经里的句子。但他练完就将字烧掉,薛昭信说,父亲年轻时一直打仗,养成习惯无论是机密文件的还是平常的习字,都会烧掉。
因此薛岳的遗物并不是很多。再加上他一生简朴,没多少东西留下。以至于如今乐昌九峰老家想建一个薛岳博物馆,家属们也没有资料可拿。薛昭信说,他们如今正让各家慢慢收集父亲的遗迹,准备建一个薛岳网络博物馆,供后人瞻阅。
薛岳九个子女中,女儿名字中间都有一个“敬”字,男儿名字中都有“昭”字。五个女儿名为“平、国、仁、德、民”、四个儿子名字为“明、汉、信、恕”。
薛岳的下属曾跟薛昭信笑谈,他父亲之所以给他取名为“信”,意思是铭记蒋介石“失信”,不该让他弃守海南岛。薛昭信的九弟名为“恕”,意思是薛岳反思和自省后,开始对蒋介石的做法予以“宽恕”。
一家逃不了忠孝信义
“他们那代人很讲四维八德。”薛维忠说,大伯给他起名为“维忠”,给另外一个侄子起名“维诚”。嘉义县的旧宅,薛岳也将其起名为“忠恕邨”。
薛岳的传统观念也影响着后辈们。
薛昭信在台大念完建筑后又赴美国南加州大学攻读建筑硕士,毕业后在美国工作。
上世纪80年代,薛岳患前列腺癌一度身体很不好。薛昭信认为自己那时必须回来照顾父亲。“否则会做噩梦。”
回到台湾,薛昭信结婚成家,并成为台湾知名建筑师。“可能是冲喜的缘故,父亲后来身体恢复的很好。”
薛维忠的女儿薛一心如今在大陆工作,担任春晖博爱儿童救助公益基金会的执行长。薛维忠说,女儿以前是美国百事可乐公司的中国区总裁,而现在放弃高薪转做公益项目。
薛维忠说,他们薛家的后辈们受大伯的影响,一生都逃不脱“忠孝信义”,女儿的民族观念比他还要深。
薛岳到台湾后很少流露对大陆故乡的眷恋之情。只有在他近百岁时,有一次薛昭信去深圳出差,薛岳给他写了一个地址,说这是他们当年广州的旧宅,可以去看看。
后来薛维忠走访大陆,带回韶关的白辣椒,薛岳尝着家乡的特产,才讲出一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故乡。”
衡阳守城战主将后人的变奏人生
人物小传
方先觉,安徽宿县人,时为第九战区第二十七集团军第十军军长。
方先觉(1903年-1983年)
安徽萧县人,黄埔三期毕业,国民革命军二级上将。第三次长沙会战期间,任第十军预10师师长,率领部队坚守长沙城。1944年6月至8月,方先觉率1.8万余将士坚守衡阳47天,此役也是国内战场最惨烈一役。
4月9日,方先觉的儿子方略怀念童年生活,离开西班牙回到湖南衡阳生活。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方略(84岁)
方先觉长子,曾赴美留学,并在西班牙定居,从事外贸多年,现回到湖南衡阳。
衡阳市距离南岳古镇4公里处有一座忠烈祠,里面供奉着抗战期间牺牲的国军将士,张自忠、郝梦麟、佟麟阁、赵登禹都有单独的碑位。
“如果方先觉在那场战役中牺牲,我想也会被供奉进去。”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邓涛说。
1944年8月8日,苦守47天后衡阳城陷,毙伤日军近4万的第十军弹尽粮绝,1.8万人仅剩不到2000,且皆为伤兵,军长方先觉和日军议降,后被解救回重庆。这成了方先觉和后人们的人生拐点。
说他投敌的人,仍时不时拿这件事做话柄,就连方先觉的晚年,也一直流传着“落发为僧”、“郁闷自尽”的说法,于是很多人感慨,“将军只欠一死”。
听到父亲是**的说法,84岁的方略很平静。他说父亲死于心梗,更没有出家当和尚。
短暂的沉默后,他说,“做了一辈子军人,这件事对父亲的改变很大。”
严禁后人从军
在冲印的大幅照片前,方略端详了半天。照片里,一身戎装的方先觉稍稍将头转向右侧。
“对,对,父亲照相就是这样侧着脸拍的。”方略说,抗战时,父亲的右侧面颊曾被击中,取出弹片后,右脸留下了浅坑。
退守台湾后,方先觉只能做些闲职。方略说,父亲每天沉默寡言,回到家里也从不和子女提及工作。他很少约束子女的选择,除了参军。
在台湾大学英文系读完大一,方略报考了军校,方先觉得知后大发雷霆,拿扫帚追着打,并训斥道:“放着书本不念去参军,脑子里想些什么”。
方略说,父亲痛恨战争,但派系争斗更让他焦头烂额,“他是个纯粹的军人,根本不懂政治,也不会站队”,因此不愿让子女再做军人。
坚信父亲是英雄
直到今天,关于父亲在战场上的经历,方略几乎都是从副官之间聊天时听到的,“父亲从来不和我们讲战场上的事。”
衡阳城陷前,方先觉发给蒋介石的“最后一电”,“父亲是下了赴死的决心的”,方略说,彼时突围已不现实,如果长官战死,即使士兵突围成功也会被军法处置,父亲不愿冒这个险。“为什么战死才叫英雄,为什么要做无谓的牺牲,两军交战有俘虏是很正常的,假如你为敌人所用那才叫叛徒。”
方略坚信,父亲是民族英雄。衡阳城破前夕,一家人到桂林避难,“满街店铺的橱窗里都是父亲的照片,上面写的就是‘民族英雄方先觉’”。
多年前,几名参加过衡阳战役的日本老兵为了纪念方先觉,特意先来衡阳取湘江水、衡山土,再到台湾去祭祀,但这无法改变方略对日本微妙的感情。
邓涛说,做了几十年外贸生意的方略,去过太多的国家,但唯独不去日本,也从不坐日系车。
2011年,方略回到衡阳安家。和生活在上海与台北的弟弟妹妹相比,他说自己更怀念在衡阳的童年。
那时,方略在父亲的要求下,每晚要临摹柳公权的字帖,在燃油灯下读《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那时,父亲就坐在堂屋里,他和弟弟妹妹们围上去叫声爸爸,又赶紧跑开了。 编辑 李顺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