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评蝶恋花
胡适多年前曾是毛 泽东的老师,多年后胡适在台湾看到毛 泽东的“蝶恋花”词,批评为“没有一句通的!”多年后,“学生”毛 泽东未全盘否定“老师”,对胡适的评价仍十分公正。《党史博采》杂志刊载作者邵建新的文章,记载了胡适批评毛 泽东“蝶恋花”词的前前后后。以下为原文:
1959年3月11日,胡适读到大陆出版的毛 泽东诗词,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看见大陆上所谓‘文物出版社’刻印的毛 泽东《诗词十九首》,共九叶。真有点肉麻!其中最末一首即是‘全国文人’大捧的‘蝶恋花’词,没有一句通的!抄在这里:
游仙·赠李淑一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我请赵元任看此词押的舞、虎、雨,如何能与‘有’韵字相押。他也说,湖南韵也无如此通韵法。”
随着海峡两岸交流胡适日记的整理出版,才使笔者有机会读到这则有趣的记载,于是才有了下面的文字。
青年毛 泽东对新文化运动主将胡适很尊重仰慕,与胡适有不少交往,也受到胡适的一些进步思想的影响。1918年8月19日,毛 泽东应读师范时的老师、时任北大教授的杨昌济之召来到北京,被推荐到北大图书馆做助理员的工作。从美国归来的大名鼎鼎的胡适此时就在北大任教。
在这期间,毛 泽东曾不失时机地抽空旁听胡适的课。胡适在文章中称毛 泽东是他“从前的学生”,此话不假,虽然胡适仅比毛 泽东大两岁,毛 泽东在长沙创办“自修大学”就是受了胡适的影响,毛 泽东在给朋友的信中说,自修大学“这个名字是胡适之先生造的”。毛 泽东还亲自登门拜访胡适,向胡适求教。胡适1920年1月15日的日记中就有“毛 泽东来谈湖南事”的记载。1936年,毛 泽东接受美国记者斯诺的采访时说,五四前后,“我非常钦佩胡适和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已经被我抛弃的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楷模”。
想不到多年以后,在台湾的胡适仍然“关心”着这位“从前的学生”、现为一国之尊的毛 泽东。这次谈的是“学生”的诗词,着重议的是发表不久的“新作”——《游仙·赠李淑一》(后改为《蝶恋花·答李淑一》)。胡适说这首脍炙人口的《蝶恋花》“没有一句通的”,此话讲得太过,已不是什么诗歌评论,恐怕已是赤裸裸的诋毁了,可谓“胡说”、“胡批”。相信读者自有判断,无须赘言。
至于胡适所说的这首词的押韵问题,如果单从“纯技术”要求的角度来看,胡适之言,自有一定道理——因为胡适“论证”得也很“严密”,还请教了湘籍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最终得出了就是照方言也不押韵的结论。
“蝶恋花”词牌要求上下阕同调,五句四仄韵,共八个韵脚,且要求在同一韵部。对照这一要求,毛 泽东的词的确“出格”了。
上阕的“柳、九、有、酒”属上声二十五有韵,下阕的“袖”属去声二十六宥韵。上声二十五有与去声二十六宥通用,同属词韵第十二部,这是符合词律要求的。然而下阕的“舞、虎、雨”这三个韵脚字均为上声七埏韵,属词韵第四部,明显和上阕四个韵脚字以及下阕“袖”字不同韵。严格对照词谱,这首词的确“破韵”了。所以从严守规则的要求来说,胡适的批评是不错的。
青年毛 泽东
这样的韵脚犯忌,一向重视用韵、深谙格律的毛 泽东自然很清楚这一点。1958年12月,他在“作者自注”中说:“上下两韵,不可改,只得仍之。”
“不可改”说明毛 泽东是为了不因韵害意而“破格”。如此用韵,意与声谐,浑然天成,所以也就“只得仍之”了。诗言志,既然格律是为了表情服务的,“情动绳墨外,笔端起波澜”(臧克家语),这时又何必胶柱鼓瑟呢?不见诗意、没有诗味的句子,即便合律,也不是诗。这首《蝶恋花》虽“破韵”,却能很好地表情达意,所以也就不必削足适履了。
毛 泽东在遵循词律的大前提下,根据表达需要而作点灵活变通,不也可以看作是他“旧体诗词要发展,要改革”诗论的一种艺术尝试吗?所以从创新发展的角度来说,胡适的批评未免太死板、太苛刻了。
胡适就在当天的日记中还有“写《自由与容忍》,勉强写成”(后正式发表时题目改为《容忍与自由》)的记载。
这位崇尚容忍和自由的大学者在写这篇后来一发表就受到赞扬的好文章的同时,在批评“学生”诗词的问题上,却似乎显得一点宽容、容忍都没有。在这一点上,“老师”没法和“学生”相比了。
1956年2月的一天,毛 泽东在怀仁堂宴请出席全国政协会议的知识分子代表时说:“胡适这个人也顽固,我们托人带信给他,劝他回来,也不知他到底贪恋什么?批判嘛,总没有什么好话,说实话,新文化运动他是有功劳的,不能一笔抹杀,应当实事求是。21世纪,那时候,替他恢复名誉吧。”“学生”并没有全盘否定“老师”,对其评价还是十分公正的。这恐怕胡适做梦也想不到的吧。
不过,胡适也曾对唐德刚说过:“毛 泽东里白话文写得最好的还是毛 泽东!”(《胡适口述自传》)
毛 泽东写给胡适的明信片
胡适与青年毛 泽东
毛 泽东在青年时期不仅受到胡适的影响,而且在从事革命活动时也得到过胡适的支持。这主要表现在两件事情上,一件是对毛 泽东在湖南开展学生斗争的支持,另一件是对毛 泽东创办“湖南自修大学”的支持。
《西行漫记》记载说,1919年,毛 泽东在回湖南的前夕,曾专程前去拜访胡适,目的是“想争取他支持湖南学生的斗争”。胡适欣然接受了毛 泽东提出的要求,表示尽力给予支持,以后他也是这样做了。
是年7月14日,毛 泽东在长沙创办《湘江评论》。当毛 泽东在《湘江评论》上发表了《民众的大联合》一文时,胡适看过之后立即在8月24日的《每周评论》第三十六号《新书评介》一栏中,对毛 泽东的文章和《湘江评论》作了热情洋溢的肯定。胡适撰文说:“现在新出版的周报和小日报,数目很不少了。北自北京,南至广州,东从上海苏州,西至四川,几乎没有一个城市没有这样新派的报纸……现在我们特别介绍我们新添的两个小兄弟,一个是长沙的《湘江评论》,一个是成都的《星期日》。”
接着他又专门对《湘江评论》和毛 泽东的文章作了高度评价。胡适写道:“《湘江评论》的长处似乎是在议论的一方面。《湘江评论》第二、三、四期的《民众的大联合》一篇大文章,眼光很远大,议论也很痛快,确实是现今一篇重要文字。还有‘湘江大事述评’一栏,记载湖南的运动使我们发生无限的乐观。武人统治天下,能产生我们这样一个好兄弟,真是我们意外的欢喜。”
此时的胡适已经发表了《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可却对充满反叛精神的《湘江评论》与毛 泽东的这篇《民众的大联合》的文章给予这样高度的评价,也反映了当年名满天下的新派教授胡适对青年毛 泽东的器重。
胡适确实很有眼光。可惜的是,《湘江评论》只办了五期,就被湖南督军张敬尧下令查封了。胡适的这段评介、赞扬,无疑是对毛 泽东领导的湖南革命运动与《湘江评论》的极大支持与鼓舞。
以胡适当年的身份、地位与社会影响,他的这篇文章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远非一般文章所能及,即使如后来名声响彻云霄的李大钊、鲁迅的文章也是一时不及。正是由于胡适对《民众的大联合》一文的褒扬,使得该文迅速为《新青年》、《星期日》、《晨报》、《新潮》、《时事新报》、《星期评论》等报刊所推荐与转载。后来在50年代批胡适时,把胡适主持《每周评论》时撰写的这篇文章算到了李大钊身上。
根据现存已查阅到的史料,我们得知胡适当年还曾支持毛 泽东创办“湖南自修大学”。
1920年1月15日,毛 泽东又拜访了胡适。胡适在他的《日记》中写道:“毛 泽东来谈湖南事。”谈什么呢?毛 泽东在给周世钊的信中说到了这次拜访胡适所谈的内容。当时毛 泽东正在北京酝酿筹备湖南“工读互助团”,为了争取支持,毛 泽东去拜访了胡适,把办学的目的与初步计划向胡适求教。
“我想我们在长沙要创办一种新的生活,可以邀合同志,租一所房子,办一个自修大学(毛 泽东在此还特别说明,自修大学的名字是胡适先生给起的),我们在这个大学里实行共产的生活。”胡适后来在日记中追忆了这件事:“毛 泽东依据了我在1920的‘一个自修大学’的讲演,拟成湖南第一自修大学章程,拿到我家来,要我审定改正。他说,他要回长沙去,用船山学社作为‘自修大学’的地址。过了几天,他来家取去章程改稿。不久他就回去了。”
1959年12月26日,这天是毛 泽东生日,中午,胡适在台北家中留秘书胡颂平吃饭,谈起了毛 泽东的老丈人杨昌济。胡颂平由此便问:“毛 泽东进北大图书馆工作,是他老丈人带进去的吗?”胡适告诉说:“不是。毛 泽东在湖南师范毕业后到了北平,他和五个青年上书于我这封信,我是交给竹淼生的弟弟竹生保管的。在抗战期间,放在上海,竹生怕生事,把它烧了。——当时北京有个工读辅助会,他先在辅助会工读,很苦。”
那天,胡颂平还特地把心中一个疑问提了出来,他问胡适:“是否先生介绍他进图书馆?”胡适告诉说:“不,当时章行严(章士钊)当北大图书馆馆长,李大钊当主任。章行严是湖南人,大概是章和李大钊两人把他介绍进去的。”不过,毛 泽东说自己进北大图书馆是杨昌济先生介绍的。毛 泽东从胡适处取回请胡适修改的“湖南自修大学”章程后,就正式拟定了“湖南自修大学章程”,并采纳了胡适的一些具体意见和办法,说明毛 泽东很重视胡适提出的建议和意见。
正因为这样,胡适才赢得了毛 泽东对他的尊重。1920年4月,当毛 泽东领导的“驱张”(驱湖南督军张敬尧)运动胜利后,他就回到了湖南。毛 泽东一回到湖南便给胡适写信报告湖南“驱张”后的形势。信中写道:“适之先生:在沪上一信,达到了么?我前天返湘。湘自张去,气象一新,教育界颇有蓬勃之象。将来湖南有多点须借重先生,俟时机到,当详细奉商。暂不多赘。”可见如果胡适对青年毛 泽东的早期革命活动没有给予支持的话,毛 泽东是决不会写信向他报告湖南“驱张”后的新形势的。
毛 泽东和蒋 介石
胡适劝毛 泽东“放弃武力”与蒋介石和谈
抗战胜利后,毛 泽东飞抵重庆与蒋介石谈判。国民政府外交部部长、重庆谈判国民党代表之一王世杰(字雪艇)择机递呈毛 泽东一份电报。是胡适自美拍给毛 泽东的。全文如下:
润之先生:
顷见报载傅孟真兄转达吾兄问候胡适之之语,感念旧好,不胜驰念。前夜与董必武兄深谈,弟恳切陈述鄙见,以为中共领袖诸公今日宜审察世界形势,爱惜中国前途,努力忘却过去,瞻望将来,痛下决心,放弃武力,准备为中国建立一个不靠武装的第二大政党。公等若能有此决心,则国内十八年纠纷一朝解决,而公等廿余年之努力皆可不致因内战而完全销灭。试看美国开国之初,节福生十余年和平奋斗,其手创之民主党遂于第四届选举取得政权。又看英国工党五十年前仅得四万四千票,而和平奋斗之结果,今年得千二百万票,成为绝大多数党。此两事皆足供深思。中共今日已成第二大党,若能持之以耐心毅力,将来和平发展,前途未可限量。万不可以小不忍而自致毁灭。以上为与董君谈话要旨,今托王雪艇兄代为转告,用供考虑。
胡适,八月二十四
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胡适全传》| 杨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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